我流着泪,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点心,恨透了爸爸,恨透了这个家。那种委屈,是终生难忘的。 记得当天夜里,我迷迷糊糊间听到爸妈的对话:“你白天那样对萍萍,是不是太过了?” 爸爸长叹一口气,说:“我心里也难受啊,萍萍生在咱们家,真是受苦了。我打她那一巴掌,其实是想抽自己的,怪我无能。” 然后,是妈妈的叹息声:“生都生了,哪还顾得上这么多。睡吧,明天还得出去奔命。” 爸妈的话,让我睡意全无。 敏感如我,努力分析着他们话里的意思,隐隐告诉自己,其实爸妈也是爱我的。 只不过,现实太沉重,他们没精力,也没心情去表家里的柜子里,锁着一些零食和营养品。 是用来给哥哥补身体,以及奖励他表现好的。 每到换季时,妈妈会踩着缝纫机,给哥哥做新衣服。 而我呢,从出生一直到青春期,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,都是捡别人剩下的穿。小时候的我时常感冒,每次感冒,爸妈都会特别嫌弃,叮嘱我在家也一定要戴着口罩,千万别传染了哥哥。 记得有一次,我和哥哥同时感冒发烧,爸妈紧张地带哥哥去医院输液,回来时,还给他买了一瓶水果罐头。 哥哥的智力只有四岁孩子的水平,但他却指指罐头,指指可怜巴巴的我,示意妈妈让我也吃一块。 妈妈同意了,但我一边吃,她一边说:“萍萍,哥哥身体不好,我们都要让着他,照顾他。
尤其是你,将来爸妈不在了,哥哥就指望你了。所以,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吃苦耐劳,事事让着、想着哥哥。” 哥哥给的罐头很甜,但我心里很苦。哥哥的不幸是在身体上,但他拥有足金足两的父母之爱。在家里,爸妈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哥哥身上。 我可以看得到父爱、母爱的样子,但那些爱与我无关。 我只是作为父爱、母爱的接力棒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。 所以,我的喜怒哀乐没那么重要。 哥哥会因为能够扶杆站上十分钟,而被爸爸背起来满屋子转圈,也会因为不再尿裤子而让爸妈热泪盈眶。 可是,即便我每次考试都是100分,爸妈也只是回复一个平淡的“嗯”。我从8岁起,就开始负责给哥哥洗衣服,每天早晚带他去楼下练习走路,爸妈不在家时,给他热饭菜。 我曾经学着爸妈的样子,在饭桌上,把分到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哥哥。上海市私家侦探 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被爸妈狠狠表扬:“嗯,不错不错,我们萍萍长大了。” 在我们家,爸妈评判我的标准特别简单,对哥哥好,我就是好孩子,对哥哥不好,我就是狼崽子。 偶尔,这个家于我而言,也有些许温情,比如哥哥居然会私藏好吃的,神秘地塞给我。 自从我上学那天起,每天放学时,他一定在家门口等我,风雨无阻。 比如学校开运动会那天,妈妈会在上学前,给我塞几块零花钱。
我问妈妈:“我为什么要跪?一个傻子、瘫子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 听了我的话,妈妈又哭了,她满眼都是血丝地对我说:“他是你哥,你亲哥,你们是从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。” 我丝毫都不能被这句话打动,冷冷地看着她:“他是你们亲生的,难道我就不是吗?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哥哥?他抢走了我所有的父爱母爱不说,将来你们死了,他还要做我的累赘,凭什么?” 妈妈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,还是泪水,她扭过头去,咕咚一声跪下,一边磕头,一边说了一句:“因为你是健康的。” 健康有罪吗? 那天,我丢下妈妈,一个人朝山下跑去,在风雨里走了两个多小时,回到空荡荡的家。 这个家,不是我的,它是属于爸妈和哥哥的。那一次,哥哥最终逃过了他生命中最大的一次劫难。 后果是,我们家一贫如洗、债台高筑。 即便如此,爸妈还是从没间断给哥哥的治疗。 为了还债,妈妈一到周末就去做家政,每天回来时,疲惫得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。 初三毕业,我以全校第二的成绩拿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,回家时,隔着房门听到了家里的欢声笑语。 我以为爸妈提前知道了我被录取的消息。 打开门,只见哥哥摇摆着双臂,艰难地维持着平衡,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独立行走。看到我,妈妈激动地说:“萍萍,快看,你哥会走了。”
我当然替哥哥高兴,于是,拿出录取通知书,希望给爸妈一个喜上加喜。 然而,我在他们眼里没看到一丝喜悦。 我知道,他们希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巴不得我初中毕业就找工作挣钱。 我的高中是在申请学校贫困补助中得以完成的。 整个高中,我拼了命在读书,每天只睡四个半小时,吃饭走路的时间都在背课文。 一个星期六,爸妈让我带哥哥去公园遛弯。 我让他坐在轮椅上看人下棋,我自己坐在一边看书。 不知什么时候,一群熊孩子抢了哥哥的轮椅在前面跑,哥哥摇摇晃晃地去抢轮椅时,把鼻子摔破了。 那天回到家,爸妈轮番批评我。 他们说我从来不关心哥哥,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爱的话,学习再好有什么用。 我爸说:“别看你哥是个脑瘫,但他比你重情义。你每次放学,他都等在门口。他有任何好吃的,都会想着你……可你呢?从来没叫过他哥,发起脾气来,跟别人一样喊他傻子。”是的,在我被他们严重忽略与差别对待,对他们感到失望的同时,他们也对我失望了。 在他们的意愿中,我就应该像他们爱哥哥一样,对他从内而外地接纳。 且只有当我表现出愿意承担照顾哥哥的未来时,我在这个家,才能获得一点温情,才有存在的价值。 艰难地熬过高中三年,我如愿考到厦门,一个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地方。
拿到录取通知那天,我一个人跑到湖边哭了很久,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家了。 而我爸妈也知道,我那么拼,就是为了这一天。 离家那天,爸妈带着哥哥把我送到楼下。 我说:“爸妈,我走了,你们回去吧?” 又直又倔的爸爸本可以顺水推舟地说:“你走吧”,但他却突然冲我发火:“就不能跟你哥道个别吗?你跟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一样,从来就没拿他当人,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原谅你的地方。” “不要搞错了,你们是他爹妈,但我不是!把我生下来,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们养傻儿子,这也是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们的地方。” 说完,我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天高任鸟飞,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卧薪尝胆18年的家,活成一个自由的孤儿。 我有信心,扔掉这个沉重耻辱的包袱,走出泥沼,活出体面光鲜的自己。大学四年,我没有回家。 寒暑假全部用来打工赚学费,期间还先后给家里寄去三千块钱。我也曾给家里打过几次电话,但爸妈都没提让我回家,我也就认为他们从心里不要我这个孩子了。 2011年夏天,大学毕业的我留在了厦门,
在一家能源化工企业做技术员。 四年后,公司成立新能源研发部,我被调到新部门做负责人,成为单位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。 除了工作,我没有任何业余爱好。 部门同事小聚,我通常都不参加,离开工作环境,我不知该跟他们聊什么。 公司企划部一个男同事追我,送过咖啡送过花,我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。 别人稍微向我出示一点亲密,就令我紧张不安。 我知道,好多同事背地里叫我“灭绝师太”。 他们叫得很背人,但我听了心里莫名舒适,我真的就是那样的人啊。 有一年,部门新入职一名员工,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,叫肖洁。肖洁专业技术好,工作认真踏实。但有好几次上班时间,我找她都找不到,给她打电话,她都说自己在卫生间,马上就来。 而且,每次她也真的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。 直到有一天,我从总部开会回来,看到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陪一个小男孩画画。 我一时火大,工作时间,她居然陪孩子。 我走过去,叫了一声肖洁。 她惊慌地看着我,比她更惊慌的,是那个孩子,他迅速躲到肖洁身后。
我刚想发火批评肖洁时,她却先说话了:“对不起,这是我儿子昊昊,最近确诊了自闭症,离不开人,我知道工作时间带着他不对,我辞职吧。” 理论上,以我的个性,既然她都这么说了,我是不会挽留的。 那些狠厉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:“如果你还需要这份工作,可以每天带他一起上班,前提是,不能影响到正常工作。” 肖洁愣过之后,向我深鞠了一躬:“你放心,只要我在他的视线之内,他就会很乖的,我一定不会耽误工作。” 我本能地拉起肖洁,特别不希望昊昊看到妈妈这个卑微的样子。 从那天之后,肖洁每天来上班时,都会带着昊昊。 我们部门的休息室和工作间隔着一扇落地窗,肖洁工作的时候,昊昊就在里面看书或者玩玩具。 他4岁半了,除了偶尔会叫一声“妈妈”,再不说任何话。 大多时候,他很安静,没什么存在感。 只是当周围人多时,他会很不安,甚至发脾气,发出奇奇怪怪的叫声。 为此,我特意在部门开会时跟大家强调:“对昊昊最好的关爱,就是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,别打扰他。” 有一次,我手里拿着一张图纸往办公室走时,发现昊昊在后面跟着我。 我回过头来,发现他根本不是在看我,而是盯着我手里的图纸。 我把图纸递给他,他就原地坐下,拿笔沿着那些线条描下去。 甚至直到我下班时,发现他还在专心致志地描画那张图纸。 肖洁跟我解释:“像他这种自闭的孩子,就是会重复某些刻板行为。” 打那之后,每次出新图纸时,只要不是需要保密的,我都会复印一份给昊昊后来,我还试着给他买过《秘密花园》,
神奇的是,他只消漫不经心地瞅上几眼,就可以涂色涂得跟原版几无二致。 这样接触了一段时间,昊昊的休息室我可以出入自如了。 有好几次,我去总部开会回来,发现他居然一直站在我办公室门口。 同事告诉我:“早晨发现你不在,就一直站那儿等。” 看到我回来了,他一声不响地回了休息室,继续做他的事情。 有一次,我在总部开会到下午五点,想着直接回家算了。 谁知肖洁给我打来求助电话,说昊昊在我办公室站了一天,没有看到我,他不肯回家,怎么拽都不走。那天,本来打车快到家的我,赶紧让司机掉头,一路飞奔回单位。 看到我,昊昊拽着妈妈的手就回家了。 他们娘俩走后,我一个人回到办公室,将百叶窗拉下来,突然就哭了。 不知为什么,那一刻,我突然特别想念哥哥。 这突如其来的想念,让我坐立不安。 我明明那么烦他,为了他,甚至躲到千里之外。 后来有一天,我刚进单位门,就听见两个同事在争吵。 看到我时,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收了声。 事后我了解到,公司前台来送快递,交给我们部门同事,跟她说:“你们灭绝师太的快递。” 但前台没想到的是,以前也在她面前这么叫我的同事居然警告她:“以后谁也不许叫我们周经理这个外号,她人其实特别好。” 也直到那天,我才知道,我对肖洁母子的那一点点“法外开恩”,悉数落在同事眼里。上海市私家侦探 一个人哪怕散发一点点善意,周围的人都会接收到信号。 用那个替我出头同事的话说:“你就是嘴硬心软,我们都误解你了。” 那天晚上,我破天荒地请同事们吃饭。
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干脆哭出声来:“我真的不知道,人生原来还有这么难的,太难了。” 那天临别时,明明第二天上班就要见面,但同事们还是一一拥抱了我。 你们相信天意吗? 从那晚请同事们吃完饭后,我相信了。 我突然觉得无论是我父母、哥哥,还是后来遇到的同事、肖洁以及昊昊,都是老天在我人生路上设置好的程序。 原生家庭令我混沌,而遇到他们,则让我开悟。 就像肖洁说的:“别人家的妈妈想着孩子未来要做什么,而我每天想的是,昊昊这辈子会不会张嘴喊妈妈?想着将来我和老公不在了,昊昊会是怎样的孤苦伶仃?” 一个每天都陷在绝望中的父母,你还能苛求他们什么呢? 能够一心一意去爱那个拖累包袱,能够在他命悬一线时,毫不犹豫地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,这样的父母,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,不伟大吗?但又害怕现实与想象完全是两回事,内心其实也是在等一个台阶,甚至寄希望于心灵感应,希望我在想家的同时,家人也在想我,找我。 就这样,又拖了半年。 直到有一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。 在梦里,我梦到哥哥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,一个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他一下。 哥哥当时摔得鼻子血流不止,不管我怎么拿纸巾擦都止不住。 梦里,哥哥的脸越来越苍白,我吓得哇哇大哭:“哥,你不要死,不要死……” 梦里,无助的我看到爸妈远远跑过来,我大声喊着:“爸妈,你们快来,我哥快要死了……” 我是在哭喊中醒来的,当发现是个梦时,我重新号啕大哭。 那眼泪,太复杂了。
从前,每次梦到家人,都是自己被父母冷落,或者带哥哥出门时,被周围人欺负嘲笑。 而这次,我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哥哥的濒死感到真真切切的恐惧悲伤。梦里那汩汩的鲜血,让我整个心脏都被挖出来一样的疼。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其实,真正的手足,他痛,我也痛。 第二天一早,我订了回家的机票。 八年了,这期间我坐过很多次飞机,有时是出差,更多时候是春节时,四处流窜,海南、山东、巴厘岛…… 别人在过年,我却是在流亡。 无论是在哪里,都觉得自己像一条丧家犬。 在那些欢乐的人群里,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异类。只有这一次,踏在回家的路上,我好像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人的设置。有激动、有盼望、有牵挂……风尘仆仆的回到家,才知道这八年间,家里的房子已经卖了,为了还钱和治疗哥哥的多种并发症。 我在街道办事处打听到,爸妈现在带着哥哥住在一家养老院里。 多年未见,爸妈老得触目惊心。 但只有哥哥,智商依然停留在四岁。 我想到他们看到我的反应,也许爸妈会骂我,也许会不理我,但我无论如何没想到,看到突然闯入房间的我,上海市私家侦探我妈泪流满面地说了一句:“萍萍,你还活着!” 这就是我的父母,因为有一个不健康的儿子,他们对孩子全部的要求只有一个:活着! 如果不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我会觉得这话很冷酷。 但那一刻,我因为理解而接纳。 我主动走过去,抱住妈妈,对他们说:“爸,妈,我错了,我不该这么多年不回家,以后我会和你们一起,照顾哥哥。”如若从前,我该有多心塞:
人家就问他:“萍萍是谁?” 他无助地看着爸妈,我走过去,挽着他,告诉他:“萍萍是我,我是你妹妹,亲妹妹。” 于是,他就对人家说:“妹妹。” 然后,他就在院子里的小广场上,一直玩他的车。 我和爸妈坐在旁边看他。 我对爸妈说:“别光想着难过,其实,有你们这样的父母,我哥挺幸福的。现在,我也长大了,也经事了,才明白,你们其实挺了不起的。” 说完这话,久久不见回音。 再转头时,我发现爸爸已经回了房间,妈妈则坐在那里静静地流泪。 我妈说:“这辈子,就你说我和你爸了不起,其他人,都说我和你爸跟你哥一样傻。” 回厦门前,我终于做通了爸妈的工作,等我安置好了,一起接他们去厦门。 那里的气候,更适合他们和哥哥。 爸妈问我:“拖着这些包袱,会不会影响你自己成家?” 我笑着回答他们:“肯定会啊,但你们的女儿还是挺能干的,就算不成家,自己也能撑起家,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。” 那天临走时,我跟哥哥道别:“哥,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。” 他特别认真地点头:“嗯,什么时候?” 我就随便回答他:“过几天。” 后来听妈妈说,那段时间,哥哥一直在问我走几天了? 见我没回来,他就一直扯妈妈的衣角,嘴里念叨着:“萍萍。” 我妈跟我复述这些时,我内心除了温暖,其实是更加理解了爸妈。
哥哥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,他的疾病弱小,恰恰是亲人不能放弃他的理由,上海市私家侦探也是更疼爱他的原因。 2017年春节过后,我把爸妈和哥哥接到了厦门生活。 爸爸刚到厦门就四处去找工作,想尽量减轻我的负担。 最终,他找了份小区保安的工作。 妈妈呢,每天除了照顾哥哥,就是收拾家里的一切。 上海市私家侦探我每天下班回家,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。 周末不加班时,我就带着爸妈还有哥哥四处游玩。 一家四口,其乐融融。 爸妈的脸上,终于有了这辈子难得一见的晴朗。 那天下班时,看到家里的阳台上多出两盆长寿花。 我妈说:“这辈子,从来没想过,有一天,我也能有买花、养花的心情。” 那一刻,我明白了何为“你若安好,便是晴天”。 我知道,人生若苦旅,无外乎是拿一些困难去交换另外一些困难。 痛苦的等级,其实取决于你接受的程度。 我的逃离与回归,其实就是为了找到平静与心安。